因癌症已经死亡的病人，又“骑”电动车发生“车祸”再死了一次。近日，安徽宿州警方通报了一起骇人听闻的特大骗保案：灵璧县7名犯罪嫌疑人利用几名癌症晚期病人遗体，制造车祸、坠楼事故假象，骗取16家保险公司42份保单。
嫌疑人犯案长达四年，更有3位医生参与，帮助制造抢救假象、出具伪造的死亡病历。最新消息称，案件涉案金额超过300万元，目前查实已经骗保得手的保金达到近190万元。
五起“意外”死亡事故，从程序上看是天衣无缝———有报警记录、交警出警，有医院抢救、死亡病历，更有完整的理赔材料。但从情理上又十分诡异———事故中的死者都是癌症晚期，在办理完投保手续后不久就意外死亡了，经手投保的中介还是同一个人。
癌症病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办好意外伤害险？已经死亡的人如何在事故中又“死”一次？这一切又为何能够瞒天过海？成都商报记者深入调查，试图还原这件惊天大案的完整始末。
起底灵璧医生特大骗保案：利用病人遗体骗190万
蹊跷意外
●2012年12月16日崔怀让不详交通事故灵璧县城南酒厂路口(伪造的事故地点，下同)
●2013年4月13日陈子峰46岁交通事故灵璧县城南大理石厂路口
●2014年6月6日梁振庭53岁交通事故灵璧县城南一学校门口
●2014年6月14日李秀萍48岁坠楼事故投保人家中
●2014年12月21日张学平41岁交通事故灵璧县城南大理石厂路口
真假病历
癌症患者已去世
却遭遇“车祸”再被抢救
五起“意外”死亡事故的死者均在灵璧县人民医院有过住院记录。成都商报记者查阅病历发现，其中有四位为肺癌患者，一位患肝硬化，基本均已为末期。
2011年以来，骗保事件的设计者杨伟先后给5人办理了投保手续，在16家保险公司办了42份保单，至少价值300万，其中25份已经陆续赔付。
让骗局露出马脚的是最后一个“事故”，灵璧县灵城镇立张村人张学平的死亡。去年底，宿州市一家保险公司接到了张学平的理赔材料———刚刚办理了意外伤害险不久的张学平，在骑电动车时突然发生交通事故，最终经过抢救无效死亡。
保险公司负责人称，在进行理赔时，工作人员去医院调取张学平的病历，然而却发现，张学平竟然在发生交通事故前一天，已因癌症在灵璧县人民医院死亡。
成都商报记者在灵璧县人民医院找到了张学平的两份病历。一份是真实病历，显示其于2014年5月30日至6月13日因肺癌住院，当时收治的科室是肿瘤外科，主治及住院医生分别姓李和胡，并非涉事医生。2014年12月20日张学平因癌症在医院病逝。
而张学平的另一份病历显示，就在病逝的次日早上7:30，也就是2014年12月21日，其又因“车祸至昏迷”入院。假病历中称，患者于1小时前由120送至医院ICU，深度昏迷。入院诊断为“肝挫伤、腹腔积血；肋骨骨折、肺挫伤、胸腔积血；脑挫伤”。出院诊断为“肝破裂出血，失血性休克死亡”。
这份病历甚至还有详细的抢救经过，而签名医师正是涉事医生之一的综合科医生宁道福。
这份病历厚厚一沓足有十多页，包括完整的诊疗经过、每个时间点的查病房记录、CT报告等。而更加蹊跷的是，在假病历的住院病案首页，除了主治医生宁道福的签名外，还有一名李姓科主任和谢姓护士的签名。而张学平假病历当天的CT报告显示，其被检查了头、胸、腹部，诊断结果同上，报告医师为另外的朱、李两位医生。
成都商报记者比对两份病历，真实病历中张学平为灵璧县灵城镇立张村人，41岁；而在假病历中，其名字虽然相同，但户口地址变为禅堂乡三张村，年龄为40岁。病历上均显示为第一次住院，也没有填写医保号。
而另一名死者梁振庭同样也有真假两份病历，假病历显示为“车祸复合伤”，最后“创伤性休克、呼吸衰竭”，“抢救”一直进行到第二天，最后进行“尸体处理”。该主治医生为涉事的另一位ICU医生李礼。病历显示，除其参与抢救之外，还有王、张两位护士。住院病案首页也有那位李姓科主任和另一位护士签名。
瞒天过海
假病历躺了近一年
医院称为不定期抽查
灵璧县人民医院属于二甲，是当地最好的医院。成都商报记者在该医院找到宁道福工作的综合科，科室的墙上还有该医生的照片和简介。
宁道福的同事、肿瘤内科主治医师王会敏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医院并没有成立专门的肿瘤内科，所以连同急诊内科等一同命名为综合科，肿瘤方面只有他和宁道福两位医生。
“我也是他被抓走那天才知道，此前并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异常。”王会敏称，因为县城小，肿瘤病人不算多，平时他和宁道福都是各忙各的，自己管自己的病人。
据介绍，肿瘤内科收治病人的流程一般是，入院、治疗、化疗，若病重该抢救就抢救。出院了或死亡，病历归档，统一到医院的病案室。
但王会敏表示，因为患者张学平是肿瘤外科收治，并没来过综合科，也不是宁道福以前的病人，所以他也没见过。他称，如果按照车祸收治，那么病人会直接送到ICU去，他也不会知道。
但是，在有其他医生护士参与抢救的情况下，涉事医生的骗局如何瞒天过海的呢？对此，灵璧县人民医院党委书记马红新表示，据他了解，实际参与抢救的只有涉事医生，“警方此前还带走过一个医生，后来发现是被仿造签字，已经放了。”
成都商报记者看到，死者梁振庭的假病历在病案室已经躺了快一年。而对于同一个人怎么会有真假两份病历？病案室医生表示自己也不知情，马红新则解释称，“医院是不定期抽查病历。”
涉事医生
“想着帮朋友”
每次提成1万元
“他(宁道福)专业还不错，为人处世也挺好，外向。”王会敏告诉成都商报记者，宁道福是安徽某知名大学本科毕业，2005年左右到医院任职。
王会敏介绍，5月6日晚上八九点，当天正是他值夜班，保卫组长还到科里问过他宁道福的行踪。第二天上午，宁道福的家属打电话给他，说其手机丢了，请帮忙给病人查房，中午就得到其被带走的消息。
另一位涉事医生李礼，也是医院的骨干。马红新介绍，在ICU任职的李礼以前在上海工作，是医院按重点人才引进的，当时医院正在组建ICU正好缺少这样的人才。
而在马红新看来，宁道福性格比较豪爽，喜欢结交朋友，讲义气。他认为，这也是其卷入骗保案的原因。“他们也没分到多少钱，就是想着帮朋友，也帮癌症病人家属多要点钱。”
据当地媒体报道，当被告知这几起骗保案件涉案金额300多万元时，涉案的医保科主任王世斗(音)大吃一惊。这几名医生交代，他们知道杨伟是在伪造事故，需要通过他们实施“抢救”，以及出具必要的材料，但连称不相信会有那么大的数字。
成都商报记者从警方了解到，涉事医生的“提成”为一次1万元左右。据了解，杨伟还经常请这些医生吃饭，大家心照不宣。其中，王世斗不但给杨伟提供信息，还指使其他人帮助作假证明。
揭秘骗局导演
“吃得开”混迹保险业10余年
设计骗保事件的灵璧人杨伟今年46岁，他的骗保大计从2011年5月开始。
警方透露，安排亲友充当肇事者的杨伟，每次分给亲友的钱也不多，“最低五千块，最多也就万把块。”骗保得来的上百万大多都装进杨伟自己的口袋。
打听患者信息说服家属买保险
据警方知情人士介绍，2011年5月，杨伟认识了灵璧县人民医院的医保科主任王世斗后，依靠其职务之便，掌握住院患者的信息。知情人称，杨伟经常请王世斗吃饭，打听到癌症病人的信息后，他就找到患者家属说服其买保险。
其中一名死者家属称，他也不知道杨伟怎么找到自己的，但是听说办了保险可以赔钱，而家里为了治癌症已经花了不少钱，所以就答应了，把病人材料提供给了对方。2014年6月6日，53岁的梁振庭病发身亡，其家人就给杨伟打了电话。杨伟将死者拉到医院，进入重症监护室“抢救”，还在死者头上进行了包扎，随后医院便出具了车祸的死亡证明。
一周后，肺癌患者李秀萍又突然病危。警方知情人称，杨伟觉得刚制造了交通意外，时间太近，于是又导演了意外坠楼事件。据介绍，杨伟和患者家属商量好以后，将患者送往医院，然后又让医生按照坠楼的情况进行抢救。直到患者死亡后，杨伟拿假病历，到派出所办理了意外坠楼死亡证明。
据该知情人士介绍，在这5起事件中，其中有3起都是患者还没有死亡，杨伟就指使人伪造现场，并送到ICU抢救了。
据当地媒体报道，杨伟本来就是干保险出身，对理赔程序十分熟悉。他早在1999年就开始做保险公司的业务员，但那时就因行为不端被辞退。
报道称，当初他为别人办车辆保险，却把别人办保险的钱截留。直到听说投保的车辆发生交通事故，才匆匆去补保险手续。如果被投保的车辆一年平安无事，这笔办保险的钱就悄悄落入了他的口袋。
该报道介绍，杨伟很活跃，喜欢拉关系，虽然不在保险公司干了，但是他经常和里面的人在一起吃喝。杨伟和县医院也很熟，有朋友需要到县医院看病的，不管床位多紧张，他总能搞到。
“肇事”多年未被看穿
据警方介绍，在这几起交通“事故”中，肇事车驾驶员都是杨伟的亲友，其中两个是他的侄子。制造事故前，杨伟频繁和他们联系，安排他们如何去做。而据当地媒体报道，4起伪造的交通事故都发生在城南，其中有两起还在同一地点。而肇事的都是杨伟所有的两辆面包车，甚至连肇事司机都是同一个人。
一人用同样两部车经常在相近地点肇事，且每次都致人死亡，难道不被追究责任？已经死亡的人又在交通事故中死一次，交警在进行事故鉴定时，为什么没发现异常？对此，警方向成都商报记者解释称，杨伟制造的四起交通事故，分别发生在2012年、2013年、2014年，时间间隔较久，且每次出警的交警都不相同，很难发现异常，只是扣押肇事车辆。
而据《最高人民法院关于审理交通肇事刑事案件具体应用法律若干问题的解释》规定，交通肇事造成死亡一人或者重伤三人以上，负事故全部或者主要责任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对此，多位律师向成都商报记者表示，如果是死亡方在事故中负有主要责任，就是一般的交通事故，可以不追究刑事责任。
“每次这些患者在120和交警赶到之前就被他们送往了医院，医生都会给他们包上纱布，和车祸、坠楼一样，一般人很难发现。”警方称，每次事故现场杨伟都会报警，交警到现场之后，他会让驾驶员告诉交警，人已经送往医院了。交警再到医院时，只能从病房外面看到“抢救”患者的场景。而因为事故双方都和解了，非刑事案件，所以警方也不会进行尸体解剖。
而成都商报记者从宿州一家保险公司了解到，杨伟为这些意外伤害险所交的保费很少，只有100多元，最多300元。但因为是交通事故，加上其他赔付，一起事故共计要赔上几十万元。
癌症病人为何能如此轻易办好意外伤害险？被骗保的一家保险公司负责人表示，公司在此案中确实存在一些疏漏，一些业务员在没有核实投保人个人信息的情况下就办理保险，但否认有员工参与骗保。
最新进展
3名医生被刑拘
根据警方通报，联合调查组进驻灵璧县人民医院后，涉嫌犯罪的三位医生已被停薪、停职、吊销执业资格和免除行政职务，将根据案件进度，等候查明真相后依法进一步处理。关于此案中是否有其他科室如急诊、病房、急救车队等参与，医院表示仍在进行调查。
成都商报记者昨日从灵璧县获悉，除3位涉事医生被刑拘外，该医院负有领导责任的ICU科主任李某某、分管业务的副院长张某某均被处分。“明显是死亡医学证明发放流程不符合规定，给涉案医生可乘之机。”该案联合调查组认为，灵璧县人民医院个别医务人员缺乏素质，医德医风缺失，立场不够坚定，沾染江湖习气，经不住金钱诱惑，加上医院监管不到位，从而导致了原医保科主任王某某无原则泄露病人信息，综合科医生宁某某、ICU医生李某伪造病历，参与犯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