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昊楠每天的工作就是对着细碎的零件一一修理。
这些大大小小的钟表吸引着亓昊楠，同时也磨炼着他。
大宫·小匠之钟表修复师亓昊楠
故宫西北角有几排房子，与坐北朝南宏伟威严的宫殿不一样，这几排房子东西排列，原是失宠嫔妃栖息的冷宫，如今被称为“西三所”。故宫博物院文保科技部几十位技艺精湛的修复专家便在这里给稀世文物“治病”。宫外一年，宫里一天，他们屏气凝神，敲敲打打，粘粘补补，曾经的少年不经意间就白了头发，于是又一拨年轻人走进宫门拜师学艺，时间被他们镶嵌进修复如初的钟表里，编织进重现光彩的袍绣中……随着大型纪录片《我在故宫修文物》的大热，这些文物界的“大内高手”在一夜之间成了“网红”，有人跪倒膜拜，有人戏言喊嫁，皆为这些坚守中的匠人之心所动。如今，我们就从600岁的神秘宫门里请出来几位80后，讲讲他们一入宫门深似海的幸福，那份坚持从何而来，又向往何处。
入宫第一关耐得住寂寞
亓昊楠是故宫文保科技部钟表室最年轻的文物修复师，“宫龄”即将11年。《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里，他和师傅王津是网传最火的一对师徒。
说起当年进宫的动机，亓昊楠连连笑说：“其实有点被骗的意思。”原来，2005年毕业于北方工业大学自动化专业的他，听说故宫博物院正在招文物修复师就去报了名，“有个‘师’字呢！听起来高大上”。面试当天，他发现唯独钟表组桌前应聘者屈指可数，随工作人员参观的时候也被一座座形态各异的钟表迷住了眼，有的像一座城堡，骑兵与马缓慢可行，有的似一个公园，各种动物栩栩如生，甚至能够眨眼。“一下就挪不动步了。”直到入职后才有人告诉他，其实钟表修复比较冷门，不仅因为“‘修钟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路边手表换电池的修理摊，而且钟表修复需要极大耐心，工作内容又比较枯燥，导致这个岗位一连几年都没招上人来。”
一道宫墙，两重世界。一开始，宫墙内的静寂也让这个朝气蓬勃的大男孩颇为不适。故宫文保科技部规定避免修复责任承担不清，各科室之间不得随意走动，这可憋坏了亓昊楠，师傅们对着一个零件一磨就是半天儿，他却时不时就借着去厕所的机会出去溜达一圈。
直到他再次起身时，被师傅王津一把轻轻按住。”师傅说，咱们修复钟表是个精细活儿，有一点偏差可能就满盘皆输，坐不住只能改行。你试着把心静下来，把注意力放在钟表上。”亓昊楠也不愿就此放弃，决心一试，刚开始他一口气坐了半小时，拆装了一只小闹钟，后来用一小时把小闹钟拆完装装完拆，再后来就坐定了。“慢慢磨出来了，现在倒不喜欢喧嚣，只要手里有活儿，我可以安静地坐上一天。”
有幸遇良师苦磨三年功
《我在故宫修文物》的纪录片，王津、亓昊楠师徒被网友封为故宫的“颜值担当、故宫男神”，而在亓昊楠的心中，师傅才是真正的男神，每遇挫折，师傅总能醍醐灌顶点醒他。刚入行时，他对载尖、补轮的姿势和力度总是掌握不到位，师傅王津就手把手教，一遍不行再来一遍，不厌其烦，这也练就了亓昊楠扎实的基本功。更让他感动的是，划破手指成了日常，而师傅每每都会及时递上药水和创可贴。“我和师傅是黄金师徒，关系杠杠的。”
师傅言传身教，徒弟不敢怠慢。入行第一年不能接触文物，只能用非文物的钟表做练习，亓昊楠每天就锉个销子或修个小零件，直到把开始颤巍巍的”镊子功“练得行云流水。第二年可以修小文物钟表了，无奈钟表内部结构千差万别，也无完全雷同的先例以供参考，他只能边学边琢磨，边修边摸索，一个小毛病能鼓捣上好几天。直到三年后，亓昊楠终于出师了。
他清楚地记得一座名叫“扇扇人”的钟表，刚送来时外表锈迹斑斑，内部多处金属断裂，零件缺失。亓昊楠将钟表一一拍照记录，精心制定修复方案，然后将钟表拆解。之后长达两个月里，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损坏的零件修好，缺失的零件补上，大大小小的零件清洗得锃光瓦亮，再重新组装。当亓昊楠转动发条，颇为得意地要向师傅展示成果时，却遭遇意外，“扇扇人”的一只手臂纹丝没动。检查再三，也没发现问题，“感觉两个月白忙活了，当时记得我围着台子直转圈，出这一身汗”。王津见状，一把推开钟表室的门，“你出去溜达溜达，不烦了再回来接着干，着急反倒容易修出篓子。”散心归来，亓昊楠果然清醒了些，再次把“扇扇人”大卸八块，这一次终于找到”病灶“。直到如今，想起当时听到天籁般悦耳的钟声响起，看到“扇扇人”的双臂挥动起来的情景，亓昊楠还是一脸幸福，“当时心里特别舒坦”。
引进新技术还文物青春
钟表室里来了年轻人，自然也带来了一股新风。亓昊楠介绍，以前故宫修复工艺的传承多是以人为本的“传帮带”，“沿用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世界同行看他们也很神秘，而今，故宫的文物修复师们有了更多走出国门的机会。
他通过学习引进了先进设备，在传统手工的基础上结合机器加工，提高了修复钟表的效率。他利用摄像摄影、多媒体等技术，在修复中随修随照，直到完工，留下一整套系统的修复档案。他还尝试使用国外专业的超声波清洗机和药液，代替传统的煤油手工清洗，效果更好，还不伤手。入宫10年，亓昊楠从毛头小伙，成长为中坚力量。
老一辈修复师对亓昊楠的努力也给予了肯定，亓昊楠清楚地记得，在科室干部选拔中，王津师傅放弃了自己的机会，为他荐举文保科技部副组长，当时师傅说，钟表室需要他这种高学历有能力的年轻人，未来钟表修复技艺要靠他有更好的发展。
据了解，故宫尚有来自世界各地未修复的钟表上千件，根据钟表的难易程度不一，每人一年大概修复六件。亓昊楠知道，未来的路，还有很长。他和师傅王津打算写一本系统介绍故宫钟表修复技艺的书籍，“别看钟表发展历史长，但资料特别少，修复工作需要一代代人前赴后继，我们写这本书也想为后人铺路。”
■记者手记
正逢中午，炎炎烈日照得红墙绿瓦格外晃眼，远远见一男子沿着城墙根儿跑过来。分明比纪录片中的人物小了一号，亓昊楠笑说，“是真身，正在减肥”。原来，深宫内屏气凝神的久坐，给了他一颗超然淡定的心，可也送了他一个圆圆滚滚的身，因为不久前身体各项指标亮起红灯，亓昊楠只得练起跑步。虽然三千来米的距离实在普通，但他的长跑路径着实令人羡慕嫉妒恨，每天午休时绕着故宫跑一圈。
走出宫墙的亓昊楠，比纪录片中的人物开朗健谈，就像微博里的他，看到女子家暴新闻笑称“要保护男性”，为师傅竞选大国工匠选拔大力拉选票，惊闻某真人秀栏目进驻博物馆让明星在国宝旁边追跑打闹，直呼“请尊重世界文物与中华文化，请不要让浮躁冲破文明的底线！”……可似乎那道宫墙真有魔力，他说，一走进“西三所”，话就少了，心也静了。
采访结束，亓昊楠挥挥手继续跑步。就像他修好的那些钟表，围着有魔力的圆心，转了一圈又一圈，只是他的心更大，是一座宫城。
北京晨报记者郭丹文并摄
